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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9章 公主出使之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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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9章 公主出使之功

冬日下過一場大雪之後,長安城的天空藍的近乎透明。

只是姜沃是到過吐蕃藏地高原之上的,見過藍的簡直讓人發暈的天。

她看到這明藍就不免想起文成。

於是也跟對坐之人提起文成。

茶水滾燙,自杯中升起裊裊白色熱霧。

就坐在姜沃對面的李積大將軍,聽她提起文成公主,也不吝讚嘆頷首道:“公主持節西域,慰定四夷,頗有漢代馮使舊風。”

李積大將軍亦想起了漢代女使馮嫽——畢竟時人讚人,習慣就是讚‘類先賢’。

比如從前誇王勃文采驚人乃‘王家之寶樹’,正是類東晉謝玄‘謝家玉樹。’

故而李積讚文成公主時,也很自然比以馮嫽,畢竟……史書之上也只有這一位正式持節的女使。他想要找個別的‘先賢’來誇文成公主還找不出來。

姜沃思及一事不由含笑:此時李積大

將軍誇文成,想來想去也只能馮嫽一位‘先賢’能為比。但將來後人再誇女使,就亦有文成可以為‘先賢’了。

畢竟,李積大將軍方才那句‘持節西域,慰定四夷’,並不是虛讚,而是文成作為使節的‘實績’。

就在祿東讚病逝,吐蕃全面收縮兵線後,文成作為大唐正使,親至‘引月’、‘疏勒’二國出使,令兩國不戰而降之:這兩國便是之前與吐蕃結盟,一直在大唐安西四鎮之一的於闐附近蠢蠢欲動的西域小國。

說來,自從祿東讚病亡,吐蕃不得不退兵回去‘閉門掰扯內政’後,這兩個小國頓時就麻爪了——這簡直相當於跟著大哥出門打群架,結果大哥家有事先走了,只留下兩個小弟,家就在這裏,跑又跑不了。

轉頭看看已經全副武裝的對手(大唐),不免瑟瑟發抖,這,這,他們原來只是等著兩虎相爭,跟著撿漏的。可不是來直面老虎的。

文成就趁此時機,與安西大都護薛仁貴兩人商議好,一個人唱白臉,一個人唱紅臉——

文成作為正使,又是大唐的公主,莊嚴慈悲表示大唐向來‘安撫四夷的友善之意’;薛仁貴作為將領,則率兵至於闐,大軍壓境,對兩國之前與吐蕃‘勾結’之事,表達了強烈不滿,欲代大唐‘鎮之’。

如此又拉又打,經過一番兩方都‘十分滿意’地會談,引月、疏勒二國不戰而降,其國王親入長安請歸降。

十日前剛剛到京城,如今還就住在鴻臚寺中。

此乃使臣大功,自當論賞。只是文成公主已經是位比親王,爵位上無可賞,二聖就為其加實封食邑。

文成此舉,也確實已頗有馮嫽馮使節當年‘持漢節,行於諸國,皆敬信之’的風采了。

*

英國公府院中多植松柏,冬日亦不雕,依舊是一片蒼綠。

近來又下過雪,松枝上還壓著厚厚一層雪,一陣風吹過來,便有雪簌簌之聲。

姜沃隔著窗子賞了一會兒院中松柏,轉頭見李積大將軍杯中已空,就取過小火爐上的紫砂壺,替他傾茶。

然後繼續與大將軍漫談朝堂事——說來,許敬宗連上三道致仕奏疏,請辭之意堅決,皇帝也就準了。然而李積大將軍無論上多少道致仕奏疏,皇帝也不肯批準,很堅持表示,放假可以,但不放人。

李積上一道致仕奏疏,皇帝就跟人談一次話。

最近一次甚至還搞起了‘哀兵之策’,對李積道:“朕不過綺紈之歲時,先帝便以朕托付於大將軍,數十年來多有倚仗。如今朕為風疾所擾,太子又年少仁弱,若無大將軍在朝上,朕晝夜難安。必風疾更重。”

訴苦後又帶著無限惆悵和傷感道:“自然,若是大將軍依舊堅辭,朕也無可奈何,只有準奏。”

然後皇帝按著他的額頭,面色如雪聲音虛弱問道:“不知大將軍意下如何?”

李積:……

那他還能意下如何,只能繼續堅持罷了。

更言道‘自此,再無上書請辭事,必以此軀為陛下鎮守朝堂至終。’

皇帝聞言倒是真的傷感起來,又格外加以尊榮——早在幾年前,皇帝就特有旨意:李積大將軍入皇城後,特許可乘車馬,不必步行至尚書省。

只是李積為人謹慎,除非真的身體不適,否則依舊是堅持步行於皇城內,風雨無阻。

此番皇帝就特意又給李積指了兩個宦官,專門負責駕車或是牽馬,要求李積日後不必步行勞累。

又道:“夏日酷暑,冬日嚴寒之季,大將軍亦不必每日出門,辛苦至尚書省,可多於府中修養——令姜卿至府中將要事說與大將軍就是。”

姜沃聽聞此事:謝謝你,陛下。

不免又想起了那句話:我的命也是命啊。

不過腹誹歸腹誹,她還是很願意到英國公府來的。每隔一日與李積大將軍詳述朝事,也是她整理自己思緒的一種方式。

而對李積來說,這也算是很好的過渡期——他已經帶了姜沃幾年了,之前尚書省諸事還是他這個尚書左仆射最後決斷,可將來他不在了,必要姜沃來斷各部諸事。

那也該從如今開始歷練起來了。

一把手和二把手還是相差很多的。

*

方才兩人因說起文成公主,李積不免想起其餘的公主,因而感嘆道:“自平陽昭公主起,大唐公主多有英氣之風。”

又問姜沃:“昭公主的追謚之禮如何?”

李積大將軍所說之事,乃以長樂公主為首的幾位公主上奏,為平陽昭公主請追‘雙謚’之事。

平陽公主原本是單謚‘昭’,故稱平陽昭公主。謚法有雲:明德有功曰昭。公主謚號來自於此。

而今秋,諸公主上奏為平陽昭公主請‘雙謚’。用長樂公主與姜沃說的話便是:“若無姑姑當年率兵征戰,首開公主置幕府之制。如今公主只怕也難有幕府,我們自是受了平陽姑姑的遺澤。”

“如今姑姑不在了,其後人也皆不在。那麽,為姑姑請追謚之事,自然該我們來。”

朝堂議過,為公主追謚為‘昭武’,亦追贈‘左驍衛大將軍’——就如宰輔文臣故去後,多追封諸如司空等三公三師之榮,武將過世後,則多追贈一個大將軍之位。

如今平陽昭公主,才算得了與戰功匹配的哀榮。

姜沃頷首回答英國公:“禮部和宗人府都已經備齊典儀。”

又想起李積大將軍那句‘大唐公主多有英氣之風’,不由一笑,何止公主。

明代文人評價大唐,便是‘終唐一世,非常婦人居多焉’。[1]

姜沃捧著熱茶,望著外頭青松覆雪,心中很安然:在這條時間線上,後世來評價大唐女子,只怕更不止這句話了!

*

“既提起謚號,正好與你說一說許敬宗。”

聽李積大將軍這麽說,姜沃不由一怔,甚至有點驚訝:“這……許郡公才致仕,人就沒了嗎?”

她怎麽沒聽說?按理說不應該在家中修養的大將軍都知道了,她還不知道啊。

李積聞言失笑:“不是。”想了想,自己的話確實有歧義,就又明確了一下:“他還活著呢。”

他接著道:“許敬宗離京前,曾單獨設宴邀了我一回。”

姜沃不免問道:“大將軍去了?”

她知道,李積與許敬宗的關系也平平,皆是官場同僚,私下並不往來。一來許敬宗是出了名的‘家宅混亂’‘好色貪財’——其實姜沃有懷疑過,許敬宗致仕這麽幹脆,又直接帶著家人和多年家產離京歸鄉,是不是被戴至德之事驚到了。

生怕自己也被大理寺查了落個晚節不保,還不如早早抽身退步(簡稱跑路)。

畢竟大唐沒有後世‘貪汙腐敗倒查二十年’‘退休不是保護傘’的規矩。致仕之人只要不牽扯進什麽謀反大案,還是能夠平安富貴終老的。

而李積大將軍不喜許敬宗,還有一樁緣由:當年許敬宗之父為宇文化及所殺,許敬宗為活命,卻‘舞蹈以求’殺父仇人。

姜沃知道,李積大將軍看似多與人為善,其實與人深交很謹慎。

從前李積大將軍從未赴過許敬宗的私下獨邀。

這回……

“我收到那張名刺時,原是想推拒了的,但後來還是去了。”李積大將軍亦望著窗外雪松:“貞觀年間故人還在世者,寥寥無幾,他到底是貞觀初就在朝上的舊臣,我便去了。”

“許敬宗是有一事請托。”

姜沃想起方才大將軍的話,很快了然:“許郡公擔心自己將來的謚號?”

李積頷首:“他本身私德有虧,這些年又把世家得罪狠了——想想自己身後事,難免有些擔心被上個‘惡謚’,想要托我到時候替他多說幾句好話。”

姜沃心道:許敬宗的謚號,這還真不好說。

“大將軍應了嗎?”$

李積搖頭:“謚號自在人心。他這一世,有才無德,有功有過。到頭來朝堂如何公議,自有定奪。”

李積神色很淡然:“正如我的謚號到底如何,只由後人公定吧。”

姜沃正在執壺的手不由一頓。

李積說起他的謚號時,姜沃也不免心口一跳。其實……何止在皇帝心裏,英國公與朝臣不同,在姜沃心裏,亦是如此。

李積大將軍倒是無所謂,很快說起了旁事——

“我去赴約,不過是為了貞觀年間那些舊人罷了。”

其實李積去赴許敬宗的約,想見到的何嘗是許敬宗,而是許多再也見不到的故人。

他擡手指了指窗外的雪,對姜沃道:“我第一回 見到魏相,就是這樣一個雪天。”

“那時候,我還未歸順大唐,是在先魏李公(李密)麾下效力。”

“我攻下黎陽倉後,初次見到了還很年輕的魏相,一見便相談甚歡——後來,先李公戰敗降唐,我駐守原地一時主意未定,還是魏相寫信勸我歸於李唐的。”

李積說到這兒轉頭,看著姜沃,心中不無感慨:數十年過去了,與他對坐之人換了多少啊。

“對了,還有道國公戴胄。”李積對姜沃道:“你翻了四十年前的舊檔,得知他於貞觀初年做宰相之事,那你可知他又是如何歸於大唐的?”

姜沃還真沒往前翻,不由搖頭。

李積笑道:“是平虎牢關一戰——當時他還是鄭州長史,被我抓到了,薦於高祖。”

姜沃也不由笑了:“怪道人多謂大將軍有知人之鑒。”

做官至英國公,是真臻於化境。

早年他便有舉薦戴胄這等未來宰相的先例,何況如今——

如今朝上重臣,多有英國公舉薦之人:比如現任中書省侍郎(王神玉下屬、中書省二把手)郭正一,就是當年李積大將軍的軍記官,其人經行軍伍明習政事,如今在中書省這個負責擬詔的署衙中,文辭詔敕多出於其手。

王神玉再次有了省心的屬下,素日依舊快活當他的甩手掌櫃。

再比如現任兵部尚書郝處俊,也是當年隨李積大將軍討伐高句麗的有功之臣。

對有才能的後輩,李積大將軍多不吝栽培提拔。

姜沃自己亦是英國公栽培提拔過的後輩。

姜沃正想到這裏,就聽李積大將軍囑咐道:“戶部近來剛換過尚書,你要多留些心在戶部。”

她應道:“是。”又笑了笑:“雖說辛尚書人離開了戶部,但心還在戶部呢,每天都得回去溜達一圈,翻翻公文才罷休。”

且說許敬宗致仕,門下省宰輔之位空缺。故而今歲,戶部辛尚書拜相,為門下省侍中。

空出來的戶部尚書之位,則由原戶部侍郎岑長倩接任:這位對姜沃來說也不陌生,是貞觀年間宰相岑文本之侄。

而當年因彈劾褚遂良抑買強買田地,被長孫無忌發落出京做清水縣令的年輕禦史韋思謙,今歲亦剛升了‘禦史大夫’,為禦史臺

一把手。

……

這兩年也巧了,三省六部九寺的重臣,多有更疊。

姜沃如今列於朝上,便深覺‘一代新人換舊人’,這話一點也不錯。

像是不知天氣何時轉涼,樹葉又何時變更顏色一般,朝臣也是這樣一點點,一個個換來,似乎都是順理成章,並非什麽‘巨變’。

直到有一日停下來回頭望去,才忽然驚覺:原來,這已經是完全物是人非的朝堂了。

**

這日姜沃從英國公府回到家中後,就見曜初在她書房裏等她。

姜沃便問道:“是遇到什麽事了嗎?”

畢竟近來曜初可忙得很——

一來,她初掌自己的公主府,正在費心一一安排她的職官。

二來,她今年要接過更多後宮事。

雖說這兩年,曜初也一直在幫母後照管後宮,但並非是全權負責。還有燕國夫人幫著她一起。

燕國夫人——陛下的乳母盧夫人。

之前許多年裏,媚娘代皇帝理政忙於前朝事,無暇料理後宮。而女兒又太小無法分憂,索性就將後宮諸事委了燕國夫人料理——畢竟,燕國夫人是料理後宮的老手。從做太子之時,李治就完全不放心王鳴珂這個太子妃,只把東宮事交給自己乳母。

燕國夫人也確實兢兢業業擔了許多年的重任。

有時候她自己也覺得有點荒謬:誰家做乳母的,先幹太子妃的活,之後又幹了許多年皇後的活?

而且她的情形就跟李積大將軍差不多,因深受信任,想辭也辭不掉。

直到這兩年,盧夫人欣慰見到安定公主長成,可為帝後分憂了。

想想自己年近七十,盧夫人便也向二聖正式提出離宮,準備好生安養晚年。

帝後允準,並賜以燕國夫人興寧坊大宅一座。

正如皇帝留李積一般,他也不讓乳母離開長安,只賜宅令其與家人留居長安。

盧夫人深知陛下不足十歲喪母,二人雖名為主仆,然這些年陛下視她如姨姑長輩一般,自不舍她遠離再不能見,也就留在了京城。

而盧夫人在離宮前,自然要將後宮事盡數交代給安定公主。

故而姜沃只聽曜初問道:“姨母,我還有兩個姐姐嗎?”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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